在大温流传着这么一个笑话。“你知道吗,世界上最长的桥是Alex Fraser Bridge,因为连接了印度(Surrey)和中国(Richmond)。”“不对,应该是Oak St Bridge,因为连接了中国(Richmond)和加拿大(Vancouver)。”
笑话归笑话,少数族裔在大温地区划地而居的情况可见一斑。移民来到加拿大之后,与同文化背景的人聚居在一起的情况非常正常。但最近,越来越多的声音指责这种文化聚居给非少数族裔的人带来了生活困扰;也有不少当地白人表示,由于少数族裔语言的盛行,英文的官方语言地位岌岌可危;更有一份报告声称,移民成为了加拿大的经济负担。
这些说法因何而来,有何依据?一向被视为主流社会的白人群体,为何反而觉得自己受排挤?这种排挤和威胁,真的存在吗?
看不懂 中文招牌成靶子
今年年初开始,有关列治文中文招牌泛滥、中文广告应受限制的争论四起。两位列治文市民Kerry Starchuk和Ann Merdinyan发起一项签名活动,收集了1000多位市民的签名,联名上书市政府,要求立法限制列治文广告的使用语言。但这份提案最终被否决,列治文市议会在研究报告中建议,市内的商业广告用语必须包括英文,但这一建议并不具备法律约束力。
这一新闻曾在本地乃至整个加国掀起热议,从加西到加东,被诸多中文及英文媒体报导、评论。其前因后果,相信已为许多人熟悉。虽然事件受到了各方关注,也引起了不同族裔之间的对话,但诉求没有实现,两位带头倡议的列市市民感到“很受伤”。《省报》(The Province)近日以“族裔歧视”为话题做了专题报导。在采访中,倡议市民之一的Kerry Starchuk再次表达了自己的委屈。
“I don’t feel I fit here anymore.”(我感到自己不再属于这里了。)Kerry说。她指出,自己并不是对华人怀有“种族歧视”,而是希望中文和英文都被用于商业宣传,让不懂中文的居民也能看懂广告牌,让自己在这个社区重新找回融入感。
“融入感”这个词,听起来是如此的熟悉。这几乎是每一个新移民来到加拿大时的期望:“融入加拿大”、“寻找归属感”。而如今,白人群体中竟也传达出了找不到融入感和受排斥的声音。听闻此言,相信不少努力打拼,力求立足在加拿大社会并获得同等就业机会和工作待遇的移民都会扬起疑惑的脸,问一句:“你们为什么会感到受排挤?”
为了了解白人的想法,记者也在网上随机采访了几位本地白人。大多数人向记者表示,对他们来说,大温地区华人商家的中文招牌、中餐馆的中文菜单都不是问题,因为绝大部分商家都会挂出双语招牌。只有一位白人网友对记者表示,有些中餐馆的菜单上的英文字印得太小,而且有些翻译令他难以理解。但他同时表示,自己只会在有华人朋友同行的情况下去中餐馆,所以即使看不懂,也有朋友帮忙解释。
列治文华人聚居所形成的独特城市风景,令一些人感到苦恼,也令一些人感到有趣。在列治文某院校读书的白人学生Greg告诉记者,每当有新的外国留学生来到温哥华,想要参观Chinatown时,他都会劝他们去列治文。“列治文才是真的Chinatown啊!”他说,“每一次去列治文逛街,都好像一场旅行。”他对记者表示,在他看来,大多数不住在列治文的白人并不会觉得列治文满街的中文招牌是一种文化隔阂,但如果长期住在列治文的白人居民对此感到烦恼,他也可以理解。
那么,列治文的白人居民是否都深受中文招牌的影响呢?当记者提到部分列治文市民对广告牌使用语言的诉求时,住在列治文的Daniel满不在乎地笑着说,他们把事情闹大了。他告诉《加西周末》记者,在这条新闻刊登出来之前,他几乎不曾意识到有的中文招牌上没有英文。“事实上,大多数招牌都有英文,也许印的比较小,但是都有。”Daniel,“直到他们刊登出照片,我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一些招牌是没有英文的。但其实那完全不会影响到我的生活,因为做为一个白人,我去华人理发店理发或去华人古董店买瓷器的机率几乎为零。”Daniel表示,在列治文,大多数华人商铺所面对的主要客户是华人,将招牌上的中文放大是出于经商需要,对此他认为无可厚非。
“列治文曾经十分荒凉,政府鼓励新移民去开发和带动经济,所以90年代初来到这里的很多香港移民都留在了列治文,现在的Yaohan Centre、Arberdeen Centre等等,也都是那时候建起来的。政府一手推动了这一切,为什么现在人们要反过来怪华人移民呢?”Daniel说。
听不懂 你委屈我也委屈
语言和文字是不同文化之间所存在的最大、最明显的差异。除了广告招牌上的少数族裔文字令不少“加拿大人”感到不适之外,在公共场合不说英文也是很多“加拿大人”感到少数族裔文化侵入的原因之一。
一位出生在加拿大的白人母亲向本地英文媒体讲述了她10岁的儿子在素里参加一间YMCA(基督教青年会)的篮球活动时受到的委屈。素里有着庞大的印裔居民人数,在这个篮球活动小组中,除了她儿子在内的三个白人男生之外,其余都是印度孩子。据这位母亲表示,这些印度孩子聚在一起,用旁遮普语交流,还对着白人孩子指指点点,令她的儿子感到不受欢迎和害怕。为此,这位母亲致电YMCA,要求退队退款或将孩子调到其他活动组。受到拒绝之后,这位母亲以让“媒体曝光”逼YMCA就范。担心将事情闹大的YMCA随后同意了她的要求,并将孩子调到其他篮球队。
这位母亲在陈述事件经过时表示,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里也有许多其他文化背景的同学,但从未出现过类似的事情。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气愤地说:“其他孩子说什么语言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排斥态度令我的儿子感到害怕。”她甚至表示,根据自己的过往经验和深入调查,决定将孩子从现在所在的学校转学,以避免孩子再次受到语言歧视。
人们无法得知印度孩子们是否只是在用旁遮普语聊天,还是在用旁遮普语嘲笑和排挤白人孩子。但有一点应该明确,将一件孩子之间的个案放大到族裔排挤是片面的,在公共场合不说英文也绝不等同于排斥和对立。
但是,总有些人因为听不懂旁人的语言而感到不安,甚至因为自己内心的敏感多疑而营造出敌意情绪。一位曾在本地某华人超市工作的华人给《加西周末》记者说了自己的委屈。某天,她在与一位同事在店堂工作时,无意中开玩笑地说了对方一句:“你最近怎么又胖啦!”这句玩笑话被旁边一位略懂中文的白人顾客听见,但她只听懂了“胖”这个字,立刻勃然大怒,一口咬定两名华人员工是在用中文讥笑她的体型。这位华人员工对《加西周末》记者表示,她当即用熟练的英文解释了实际情况,但顾客根本听不进去,说:“你不要以为我听不懂中文,就可以说我的坏话。”继而前往服务台投诉。服务台为息事宁人,要求员工做了当面道歉,才送走了这位愤怒的客人。这位华人颇感委屈地对记者说:“她(客人)临走时还过来警告我说,在加拿大就应该说英文。但我和自己的同胞交流,当然说中文最快啦,凭什么要求我时刻说英文呢?”
毋庸多言,加拿大是一个由各式各样移民组成的多元化国家,温哥华更是包容着来自世界各国各地的族裔。走在温哥华,人们可以听见各种语言,尤其是在公共场合、商场里、公交车上,用英文、西班牙文、旁遮普语、日语、韩语、粤语聊天的人比比皆是。加拿大的移民法要求移民需要会熟练使用英文或法文,但加拿大英法双语政策也确认了对少数族裔语言的“包容权”,而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要求居民在公共场合必须使用英语或法语对话。不可否认,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应该对身边的人给予尊重,比如在餐厅、公交车等公共场合不应大声喧哗。但如果仅仅因为对方在聊天中使用了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就臆想自己受到了排斥,与看到街头的中文广告招牌就感到自己失去了在社区中的融入感一样,这种态度本身就是对多元文化的害怕和排斥。
夸大其辞 漠视移民贡献
在宣称加拿大主流文化受少数族裔排挤的声音中,经常可以看到做真正的“加拿大人”、尊重“加拿大文化”等字眼。听起来充满爱国情感,但仔细琢磨又界限模煳。在诉求者看来,什么是真正的“加拿大人”和“加拿大文化”呢?
刊登在《省报》上的一位北温的居民似乎对此做出了解答。他提出“白人也需要发言”,并愤愤不平地表示,大家都在讨论种族歧视,为何没有人来谈谈白人的感受。当眼睁睁看着这个国家被移民彻底改变、移民享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权利时,他作为一个白人,深感受到忽视,深感白人也需要发言。
“为什么不来写一写白人对现在这个国家的感受?西方文化遭侵蚀,官方语言遭侵蚀,白人逐渐从社区消失,由于大量外国学生和移民的涌入,大学的门槛越来越高,亚洲房地产投机者对房价的影响,导致房价越来越高,移民对英文毫不尊重,在他们的商业区域滥用外语招牌。”这位白人居民唿吁道,“让我们来听一听白人的心声!”
另一位同样来自北温的白人居民则更明确地提出,主流媒体应当从加拿大人的角度出发来评价人权问题,探讨大量移民的涌入对住房、就业、安全、官方语言、机遇和建筑遗迹的影响。他表示,除了从移民群体获利的建商、自由贸易者和院校,真正的加拿大人的生活已经受到了这些移民政策的负面影响。
从这些观点不难看出,在相当一部分白人眼中,“加拿大人”、“加拿大文化”是与传统的西方社会白人文化挂钩的。大量移民的到来,加快了城市变化和土地开发的速度,改变了发达国家大城市因为已经基本定型而发展较为缓慢的局面。这样的变化,令不少人担心自己已经习惯了的生活方式被改变,主导地位被取代或颠覆,转而对移民乃至移民政策产生抗拒。
这种想法在加拿大菲沙研究中心(Fraser Institute)于8月29日发布的《移民筛选政策》(Immigrant Selection Policies)得到了很大的体现。在这份报告中,菲沙研究中心指出,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之后抵达加国的移民,经济贡献不如早期移民;现行的移民筛选政策最大的问题则是过度受政治影响,没有反映商界和劳动力市场的需求与趋势。
但是,这份漏洞百出的报告不仅没有反映实际问题并给出有效解决方案,反而在迎合了“白人文化保护者”的同时,进一步夸大和误导了移民给加拿大社会带来的影响。
首先,这份报告指出,1986年-2004年间的移民与非移民加国人相比,前者在2005年缴纳的平均个人所得税为$3,438,少于后者的$6,319,因此得出结论称移民对加国的索取多于贡献。
但报告却忽略了移民平均收入低于非移民的事实。1986-2004年间来到加国的移民,在2005年的平均年收入为$25,396,而非移民的平均收入则为$36,288。低收入人群纳税额较少,是非常正常的现象。其次,移民纳税少的现象,并不能直接说明移民给加拿大公共福利系统带来了负担。在加拿大,也有大量当地居民在领取失业金、住房补助等各种社会福利,菲沙研究所的报告在没有给出确凿对比数据的情况下,说移民过分索取加国的社会福利,实属谬论。
其次,这份报告还指出,随着年轻移民来到加国的父母和祖父母为加国医疗福利带来负担,并指出在2011年有超过50,000名此类型的移民进入加国。然而这个数字本身就是错误的。根据加拿大移民局公布的数据,在2011年以父母或祖父母身份移民加拿大的人数为14,078,而50,000这个数字实际上是所有家庭移民的人数总和,包括了子女和配偶移民人数。菲沙研究所的报告在这一官方数据上夸大其辞,让人更难相信其公布的其他数据是否可靠。
而且,父母和祖父母移民占用加拿大医疗福利的说法也十分牵强。现有的医疗福利体系要求父母和祖父母移民的担保人承担其移民后10年内的基本医保,因此给加国带来的实际经济负担比该报告所宣称的要小得多。
报告中的其他诸多夸大其辞和误导的结论,无需再多做摘录。这份报告其实也受到了加国许多经济学家和政要的批评。与移民侵蚀加拿大文化、少数族裔语言制造隔阂、白人受排挤等言论一样,菲沙研究所的这份报告体现的是部分“加拿大人”对新移民为加国带来的经济利益和文化贡献的忽略,由于害怕自己习惯的生活受改变而对外来文化持排斥态度的狭隘思想,甚至因此漠视人权和亲情,提出取消父母和祖父母移民的提议。
加拿大向来以开明的移民政策和丰富的多元文化为名,狭隘的族裔和文化保护思想不可取,渲染和夸大不同族裔间的文化差异,甚至将它上升为“歧视”和“排挤”则更不可取。白人之所以感到受“歧视”,究其原因,是固有的生活习惯和环境受到各国移民带来的文化冲击,从而产生的不安全感,并对外来事物产生防备和抵触心态。这种不安全感,对于广大移民来说其实非常熟悉,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曾经历过不安、防备或抵触的情绪,但是无数的移民凭着勇气和努力闯过了难关,也为加拿大的经济和文化带来了活力。实现更好的生活,需要各族裔居民的彼此理解和包容,也需要正确的舆论导向来营造充满正能量的社会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