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驾照风波余波未了

近日，一条新闻在大温华人中掀起轩然大波——持中国驾照在大温不能开车。

这一消息震惊了许多持中国驾照在大温开车的留学生，以及享受90天或6个月豁免权的游客访客及新移民。慌张、震惊、质疑和混乱的气氛充满了各个华人网络论坛，相关新闻在微博和朋友圈被大量转发，成为近期大温华人最关注、媒体竞相报道的话题。这场风波因何而起？持中国驾照究竟能否在大温开车？这场风波中的主角，RCMP和ICBC，到底是谁在糊涂？

一篇论坛帖 引出RCMP爆料

持中国驾照能不能在大温开车？这曾经不是一个问题。大多数华人登陆加拿大，来到温哥华之后，就会被告知，自己如果持有合法的中国驾照，并且受专业机构翻译认证，就可以在BC省合法开车上路。对于非居民访客来说，此类驾照的有效期达6个月，对新到BC省的居民来说，有效期为90天，而对于在受认可的学校全职读书的留学生来说，在校期间一直可以使用中国驾照。

但是，这熟悉的一切在上周五陷入了颠覆和混乱。4月4日，RCMP在列治文某学院举办了一个官方发布会。会上，主讲人Barry Edwards警官指出，持中国驾照在BC省开车属于违反交通法规的行为，依据是中国未加入“联合国道路交通公约”（UN Convention on Road Traffic）。

这场发布会所传递出的消息，仿佛在华人圈中投下一颗重磅炸弹，迅速在各华人网站、论坛，以及微博和微信上广泛转载，并引起热议。RCMP的这一说法，令很多人表示震惊、恍然大悟，也有很多人持质疑、责问的态度。因为，长期以来，合法的中国驾照一直受ICBC认可。

网友“battle_2004”表示，自己有不少同学一直持中国驾照开车，从未出过问题，即使在Vancouver、Burnaby和New Westminster等地碰上警察查醉驾或违章，都未因为持中国驾照而收到过罚单，唯独列治文RCMP强调持中国驾照开车属于违法行为，令他质疑是对中国驾照的歧视。ICBC和RCMP在对待中国驾照问题上的态度不一，甚至可能存在内部分歧和矛盾，令华人陷入两难的局面，不知该听哪一方的说法。

其实，在这场发布会召开前，本地某华人论坛上就已经有不少网友就此事展开争执和热议。今年3月8日，一位网名为“阿凡提PK阿凡达”的网友发帖表示，RCMP交通部的警察请他转告周围华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持中国驾照都不可在BC省开车，但是可以买车和车保。这位网友更是强调，留学生拿着配翻译的中国驾照就能一直开车到毕业的说法是错误的。但许多网友回应称，中国驾照受ICBC认可。3月25日，这位网友又发了一篇帖，即为此次4月4日RCMP官方发布会的新闻贴，并号召网友积极参加。

《加西周末》记者联系了这位数次发帖并回答其他网友问题的“阿凡提PK阿凡达”。他向本报记者表示，自己是列治文RCMP的内部人士，并非配枪警察，也并不属于交通部门。但是，自从一年半之前，列治文RCMP交通部门的警员就多次告诉他，时常抓到持中国驾照的司机，希望通过他，转告更多华人，持中国驾照不能在BC省开车。

这位网友起初并未在意，但是近期，交通部门的警员再次向他表示，几乎每天都会碰到至少三起以上的持中国驾照开车事件，因此督促他提醒华人同胞，中国驾照不能在BC省使用。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他在华人论坛上发布了3月8日的帖子，向华人司机转达列治文RCMP的意思。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篇帖子引起很大的反响，许多网友跟帖讨论，对消息的确切性提出质疑。为了证实自己所言确为列治文RCMP的表态，也为了避免更多华人司机被RCMP罚款、扣驾照，“阿凡提PK阿凡达”联系列治文RCMP的相关部门，举办了这场发布会。他同时表示，4月4日的发布会并非特意通知大家中国驾照不能使用，而是全方面向留学生介绍加拿大的法律系统，包括酒驾、犯罪记录、遣返等问题。《加西周末》记者本想就此事向这位网友做进一步采访，但是他表示个人不再接受采访。

4月4日的发布会后，中文和英文媒体纷纷致电列治文RCMP进行采访，甚至惊动BC省RCMP高层、温哥华警局、ICBC，乃至BC省司法部、中国驻温哥华领事馆等多个政府部门。当《加西周末》记者在本周一联系BC省司法部时，工作人员初闻记者的问题立刻就笑着表示，他们已经接到不少相关的垂询，并表示因为此事发言权涉及ICBC，因此已联系ICBC，将由他们统一作答。

ICBC有法可依 BC省自辖交通权

ICBC在对《加西周末》记者的回复中，表明了对中国驾照认可的立场，并表示会与列治文RCMP做沟通。在致电过程中，ICBC表示，对中国驾照的认可标准，依照的是BC省的机动车法（Motor Vehicle Act）第34节，并告诉《加西周末》记者，有明确的法律条文赋予持外国驾照的司机一定程度上的豁免权，允许他们在BC省开车上路，这对于留学生和来访者而言，是一种方便。对于RCMP的说法，ICBC表示，“不知道为什么RCMP会有另一种说辞”，但是ICBC依法办事，有法可依。

BC省机动车法第34节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加西周末》记者查阅后发现，该条例对三类非BC省居民的驾照持有情况做了豁免：BC省的访客和游客等非居民可以持有效的他国驾照在本省驾车6个月；新到BC省的居民，可以持另一国发放的有效驾照开车；持中国驾照者，必须同时携带一份有效的翻译文件；留学生除了必须持有上述文件外，还须持有受认可学校的学生证，则可在全职上学期间，一直在BC省使用中国驾照。

RCMP和ICBC各执一词，成为这一周以来华文媒体和西文媒体关注的焦点。由于RCMP声明自己根据的是“联合国道路交通公约”，而ICBC表示自己遵守的是BC省机动车法，因此在民众看来，这场混乱的原因是ICBC和RCMP的执法标准不一。

但是，《加西周末》记者在咨询法律界人士后了解到，这其中并不存在执法标准问题，BC省有权决定本省驾照的发放是否合法。专精ICBC索赔和交通事故纠纷的金曼?莫荷兰律师行（Kinman Mulholland Barristers and Solicitors）的几位律师及资深顾问董海波先生，对BC省机动车法的第34章节解读后，向《加西周末》记者表示，这部分内容在十几年前并不存在，是后来增加的新规定。鉴于在增添这部分规定的时候，加拿大早已加入联合国国际道路交通公约，因此有理由相信，立法部门在修订法规的时候，已经充分考虑了如何对待不在公约缔约国名单内国家的驾照问题，不管中国是否签署国际道路交通公约，都应符合BC省机动车法的规定，司机持符合规定的有效驾照，就可以合法在本地驾驶车辆。董先生表示，他相信，因持中国驾照而拿了罚单的司机如果提出上诉，法官最后很有可能会依照BC省的法律而判司机无过错。董先生建议遇到此类问题的华人不应保持沉默，而应向执法机构提出质疑和挑战，只有这样，问题才能真正惊动执法机构，

那么，RCMP所参考的“联合国道路交通公约”属于联邦认可的法律，是否大于省法？中国驾照是否合法一事，是否由RCMP说了算？

其实联邦法和省法存在冲突并非罕见。本地华人律师姜凌向《加西周末》记者表示，加拿大联邦法和省法的管辖范围有所不同，根据加拿大宪法法案，联邦政府和省级政府有各自专属的管辖区和立法执法权力。两级政府在法律条款上出现重迭的现象并不罕见，重迭可能产生是冲突，也可能是互补。如果是冲突，应以联邦法为准，如果不冲突，那么就可以各自为政。所以姜律师认为，解决中国驾照究竟该遵循什么法规的问题，主要在于省府的机动车法与联邦政府的相关法律条文是否冲突。

那么，“联合国道路交通公约”与BC省机动车法是否冲突呢？姜律师认为，仅仅因为加拿大属于“联合国道路交通公约”的缔约国而中国不属于，就判定中国驾照在加拿大不合法，为时尚早。最终的判定应取决于两点：第一，驾照的发放和使用是否属于BC省的管辖范围；第二，联合国道路交通公约是否对驾照的使用做了限制。第一点，他认为不存在争议，BC省政府有权决定对本省驾驶执照发放是否合法，也就是司机是否持中国驾照在本省开车上路是否合法。BC省机动车法的第34章节也明确给予了某类司机的BC省驾照豁免权。对第二点，他指出，联合国道路交通公约受加拿大的认可，并且已经成为加拿大的联邦法律，但仍需要进一步细究道路交通公约的具体条文是否与省法存在冲突。如果公约没有禁止非缔约国驾照在缔约国使用，就不构成冲突。

《加西周末》记者在“联合国道路交通公约”中做了全文搜索，未发现此类规定。为确认BC省机动车法规与联邦认可的联合国道路交通公约是否存在冲突，《加西周末》记者联系了联邦交通部位于BC省的分部，工作人员向记者回复表示，事关重大，因此已将问题递交给渥太华总部研究。本周五记者发稿前，加拿大联邦交通部媒体联络顾问Roxane Marchand向《加西周末》记者回复表示，驾照的管辖权归属于省府，相关问题都应参照ICBC的官方说法。

(图为加拿大交通部对《加西周末》记者的回复)附： BC省机动车法第34节 节选

(a) a person who has a validly issued and subsisting driver’s or operator’s licence or permit issued according to the laws where he or she is ordinarily resident, for 6 months from the date he or she last entered British Columbia;

(b) a person who has become ordinarily resident in British Columbia and who has a validly issued and subsisting driver’s or operator’s licence or permit issued according to the laws of the jurisdiction where he or she was most recently ordinarily resident, for 90 days after he or she became ordinarily resident in British Columbia;

(c) a person who has a validly issued and subsisting driver’s or operator’s licence or permit issued according to the laws where he or she is ordinarily resident, for the period that the person is registered as a full time student at and attends any of the educational institutions listed in section.

RCMP前后矛盾 知而不为

在经历了马航事件后，人们对官方机构在表态时的前后立场十分敏感。在整个事件过程中，《加西周末》发现，RCMP的态度显然并不一致。

起初，列治文RCMP在官方发布会上表示不承认中国驾照，并指出，ICBC可以有自己的观点，RCMP也可以有自己的观点。根据《明报》在4月8日的报道，列治文皇家骑警在接受其采访时表示，平均每日发出四、五张持中国驾照开车的罚单。

但是，同属RCMP的本拿比分部，并未对中国驾照问题作出明确表态。《加西周末》记者于本周一连线了本拿比RCMP，接线的警员对记者提出的问题感到好奇，似乎过去并未遇到此类咨询。为谨慎起见，她在与警局内相关部门做了解之后，向记者表示，自己无法给出确切的答复，为避免误导媒体和司机，因此不便作答，并建议记者应向ICBC咨询此事。由此看来，各地区RCMP对待中国驾照的标准是不统一的。

不过，BC省RCMP很快对列治文RCMP做出了支持态度，称持有中国驾照的司机不可在BC省内开车。同样据《明报》在周二的报道，发言人麦克唐纳（Robert McDonald）强调，本省所有皇家骑警均不承认中国驾照为合法驾照，所根据的是中国并非有关国际公约成员，而与加国又未互相承认驾照、未签任何协议，所以不在认可范围。

然而到了周三，列治文RCMP的态度有所软化。《明报》于4月10日报道称，列治文RCMP发言人Stephanie Ashton警官表示，列市骑警正在与ICBC携手合作，澄清中国驾照的认证过程（verification process），不完全排除未来认可中国驾照的可能性。她指出，警方在检查驾照时，需要确认其是否真实合法，如果驾照是警方不认识的语言，就加大了检查的难度。而ICBC则表示，希望与RCMP配合，提供更可靠的驾照认证方法。当《加西周末》记者在周三向Ashton警官提问为何列治文RCMP对中国驾照的审查态度最严格，是否因列治文留学生数量多等问题时，她重复表示RCMP和ICBC之间的矛盾在于国际交规和BC省机动车法之间的不合，并表示双方正在就驾照翻译和认证的标准做探讨，对于记者真正想知道的问题避而不谈。

从RCMP这一周以来态度的微妙转变中，《加西周末》记者认为，这场纠纷产生的原因已经从列治文RCMP最初声称的“法律依据不同”，演变成了“执法有难度”，透露出了问题的根本性质，并非是对于法律条款有争议，而是因简化执法难度所产生的矛盾。

如果RCMP和ICBC之间的争议可以通过统一翻译标准来解决，就意味着RCMP不认可的是翻译标准和安全性，而非BC省机动车法。这不免让人质疑，RCMP在平时查处中国驾照时，是否有明确的法律条文依据？如果有法可依，为何现在软化态度不再提法律条文？如果无明确的法律可依，是否就能因为无法判断中国驾照的合法性，而采取“一刀切”的简易操作态度，宁可错杀千人，不能漏网一个？

同为执法机构，独立于RCMP的温哥华市警察局在中国驾照问题上的态度十分明确。温市警方发言人布莱恩?蒙塔古（Brian Montague）向《加西周末》记者表示，温哥华警察局的执法标准，与ICBC的标准一致，遵循的都是BC省机动车法的相关条款。

也许，我们可以说，当省法和联邦法之间存在灰色地带的时候，RCMP从严执法，是对本国居民和司机的生命安全负责的行为。但此事也能反映出RCMP的傲慢，和对两级政府之间法律灰色地带所表现出的无作为态度。据《Richmond News》报道，该报采访了列治文RCMP的警员Dennis Hwang，对方表示，持中国驾照开车的问题已经存在多年，每周末在列治文被拦下接受检查的司机，几乎每个人都有这些问题。根据网友“阿凡提PK阿凡达”的发帖，也可以看出RCMP查处中国驾照的事件早有发生，RCMP早已发现中国驾照被ICBC所认可，两家机构的执法依据之间存在矛盾。但是RCMP并未公开提醒民众，也未站出来强调和声明RCMP的执法态度，更未与ICBC做沟通协调以达成一致态度。正是RCMP这种只顾处罚、知而不报的态度，导致许多无辜、不知情的非居民和留学生遭受罚款，驾照甚至车辆遭扣。如果没有这次的RCMP华人网友发现问题严重性，并联系举办官方说明会，不知还会有多少司机不明不白地遭殃。这场风波也许会很快尘埃落定，但官僚机构之间缺乏沟通、不作为的态度，势必会导致更多纠纷和混乱，而遭殃的始终是普通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