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n Light/Contact Press Image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已经彻底干枯的麦克斯万湖湖底的一个浮标。打印转发寄信给编辑字号
加利福尼亚州天使营——在正常年份里,加利福尼亚州没有任何人,会往邻居家的草坪多看一眼那荒漠骄阳下繁茂生长的六月禾草,也不会有人将鄙夷的眼光投向刚种下不久的扁桃树——现如今,这种树苗被指太过浪费水,会在未来导致水资源短缺。同样不会有人怀疑,你家的汽车怎么那么干净?或者去思考,该活下来的,是一条鱼还是一颗樱桃树?
当然,这场进入了第4个年头的大旱灾没有任何正常可言:根据气候科学家的说法,这可能是1200年以来最严重的连续干旱期。因为那些将会被迫停耕的农田、着火的森林和干涸的水井,本轮干旱的持久影响将被铭记良久。用加州初创公司最出名的用语来说,这是一种“干扰因子”。
Ken Light/Contact Press Image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加州洛斯巴诺斯的休耕农田里竖着一块毫无必要的指示牌。
Annie Tritt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人们仍在给草坪浇水,例如这块在洛杉矶的草坪。
在4月初的时候,加州州长杰瑞·布朗(Jerry Brown)史上首次下令施行全州范围内的强制性市镇用水配给制度。“我们正在进行前无古人的尝试,”他说。
不过,让那些对全年生活在阳光之下的3900万加州居民感到幸灾乐祸的人意外,甚或失望的是,加州将存活下来,而不会就此毁灭。这里的经济在强劲反弹,不会崩溃。也不会有成群结队的越野车像汤姆·约德(Tom Joad,《愤怒的葡萄》中的主角,因干旱、经济困难、农业变革、银行止赎和沙尘暴等原因逃离家园前往加州——译注)那样向北逃荒而去。雨水终将再次降临,内华达山脉的积雪也将重现。
然而,经历了这次大旱,加州将改头换面。上世纪30年代的沙尘暴属人为所致,是因为北美大平原的草地被毁,土地任由风化侵蚀。由此造成的损害从未完全恢复。加州目前的旱情则大多源于自然原因,破坏的是这座人造的伊甸园。人称“金州”的加州也许能够从中恢复过来,但一切都将不同于以往。
展望未来,还存在一种严酷的可能性,也就是本轮持续的干旱不过是一次“特大旱灾”的起始阶段,并会因气候变化而恶化。加州的水库中目前仅剩1年左右的供水量。假如连续无降水的时间从按日子计变成了按年头计,又将如何?
在经历这种变化的加州大小市镇,绿色植被正变成褐色。在诸如萨克拉门托以南的地区,家庭草坪已被视作某种奢侈品。加州水资源管理委员会(State Water Resources Control Board)主席费利西娅·马库斯(Felicia Marcus)说,“如果你家草坪唯一的过客是割草的人,”那也许就该放弃了。州里希望民众把草坪的植被换成耐旱的品种,或者种上人造草皮。
靠内华达山脉的融雪补充水源的人工湖将被晒成硬邦邦的土质谷地,四周满是丑陋的污渍。一些河流会完全干涸,而这种情况至少是要延续到雨水充沛的年份。就在几天前,圣海伦娜附近的纳帕河仅有一条涓涓细流,流经地球上最具价值的一些葡萄园。加州庞大的管道输水系统位居世界前列,却需要合适的雪量才能为中央谷地的务农者和硅谷的技术人员提供服务。经历了有纪录以来干旱程度最严重的冬季之后,加州内华达山脉今年4月份的积雪量创下历史新低,仅为正常年份的5%。
对于因山顶光秃而感到震惊的加州人来说,近期公共生活中最荒诞的一幕莫过于,参议院环境与公共事务委员会主席、来自俄克拉何马州的共和党人詹姆斯·英霍夫(James Inhofe)在2月份的时候手拿一个雪球,以此证明在气候变化的背景下美国仍水资源充沛。
在中央谷地东部丘陵地带的卡拉韦拉斯县——马克·吐温(Mark Twain)让当地的跳蛙出了名——可以看到连续多周晴朗无云的天气对新梅洛内斯湖的影响。这座湖是加州第四大的水库,为务农者和下游的鱼类储存水源,如今却连20%的容量都没达到。今夏结束的时候,它可能会完全干涸。
真是伤感——斯塔尼斯劳斯河曾经流经的地方,现在成了一座逐渐干涸的小池塘。容量饱和、雨量正常的时候,新梅洛内斯湖本应足以为近200万家庭供水1年。
更糟糕的是麦克卢尔湖水库。这里储存的是默塞德河流经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后剩下的规模不定的水资源。在正常的春季,这座水库的水量逾7.4亿立方米,而到今年4月将尽的时候,却只容纳了1.5亿立方米,而且几乎没有融雪可以补充。加州的不少地方可能很快就会变得面目全非,这些不过是表面的变化。
加州繁荣的植被经济背后的道德逻辑也很可能会有所转变。旧日的说法是,邪恶的市政府从务农者手中抢夺水源。大洛杉矶地区的游泳池用掉的水,本可以让欧文斯谷往北的果园均得以健康生长。
1913年的时候,洛杉矶水务部门的总工程师威廉·马尔霍兰(William Mulholland)用一句传世的宣言开启了洛杉矶引水渠的闸门:“水就在那里,尽管取而用之。”此番话语,尽显傲慢。
然而到了今天,加州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种出一粒扁桃,需要耗费1加仑的水(约合3.79升);农业消耗了本州80%的人类用水量。与此同时,这里的各座市镇成为了节水方面的先锋。每生产1盎司(约合28克)的牛肉需要耗费106加仑的水,比旧金山湾区居民的人均日用水量还多。洛杉矶市长埃里克·加希提(Eric Garcetti)希望,在未来10年间将该市的购水量削减50%,而途径是大量利用回收废水及节水。
城市里的批评人士指出,在降水量仅为其他地方三分之一的加州,让大农场养牛或种苜蓿实属荒谬。仅苜蓿种植就消耗了加州20%左右的灌溉用水。而通过将苜蓿等耗水作物出口海外,加州实际上是在把宝贵的水资源输送给中国。
然而,把承担着全国水果、坚果和蔬菜产量一半的加州农民,形容成吞噬水资源的裙带资本家,也许是有失公允的。没错,通过纳税人出资修建水坝、渠道和水泵系统,水是得到公共补贴的。但在某些情况下,这些水会成为鸟类和野生动物的栖息地。随着水渗入地下,严重退化的地下含水层可以得到喘息之机。目前,已有超过40万英亩的土地休耕,加州农民去年为此承受了20亿美元的损失。今年可能还会再增加60万英亩的休耕面积。而扁桃仁毕竟还是一种健康的食物来源。
在用水方面以小气著称的旧金山,生活用水依靠约塞米蒂的赫奇-赫奇水坝,这就让眼下这则道义故事的情节愈发错综复杂起来。很多人认为,淹没那里的山谷是加州历史上对自然犯下的最严重罪行之一,这种说法最早出自如今已经被视为圣人的约翰·缪尔(John Muir)。
并非所有城市在用水上都能厉行节约。水在大街上白白流着的情形司空见惯,我在萨克拉门托东部山麓的一处新住宅楼盘中就看到了——流量似乎要高过日趋干涸的美熹德河。在一处叫做黑石庄园(Estates at Blackstone)的楼盘里,水被不断灌入一条绿化隔离带,然后满溢到路上。
再看看那些富人社区——比如绿树成荫的波托拉谷(Portola Valley),许多有环保意识的亿万富豪就住在这里——人均用水量远比洛杉矶地区的穷人社区康普顿要高得多。当费用不在考虑时,也就很难找到节水的动力了。
然而无法回避的事实是,水需求如此之高的农业,只产出了全州总产值的2%,雇佣了仅3%左右的工人。
公平与否暂且不论,圣华金谷的农民至今仍在增种扁桃树,这似乎是有些不合时宜的。自2005年至今,这种作物的规模将近翻倍,而城市里的人们却在放弃他们的草坪,或是在淋浴头的涓涓细流下匆匆洗澡。
在加利福尼亚州每个郊区居民的后院建一个游泳池,在干旱地区种植更多作物,拥有野生鲑鱼(它们现在正饱受缺氧之苦),这些想法目前正在迅速消退。这里现在只有加州水资源管理委员会主席马库斯女士所说的“珍惜每一滴水”,或邻里之间互相监督,直到城市中的大多数人进行抵抗并要求在供水配给上做出改变。
这场严重的干旱所带来的很可能是权力的转移。城市中的“扁桃之耻”之歌告诉人们,种植该种作物需要的水分足以支持加州75%的人口。换句话说,如果坚果种植者切断水泵,圣地亚哥或洛杉矶将不会有缺水问题。
“想象一下如果有人说,‘让我们就加州如何使用水源进行一次投票’,主要的农业利益相关方是最不希望见到这种情况的。”丹尼尔·比尔德说,比尔德是前休憩局(Bureau of Recreation)专员,同时是一位联邦大坝修建的批评者。
食品行业的变局时机已成熟。目前在中央山谷已经休耕的土地仅占加州灌溉面积的不到5%。再增加5%,行业的大部分将能存活下来,并且更加精练。低价值、高水耗的作物会消失,这一点已经在发生。
在没有公众投票的情况下,自由市场会成为裁决者。在交易不受限制的情况下,大城市供水区完全有能力以任意价格购买农业用水。事实上,多年来它们已经做出了许多收购——尽管在复杂的用水合同和基础设施制约下,将大量的水从一处输送到另一处是有困难的。
此外,将水变成一种自由市场商品的办法还存在一个隐忧,那就是届时权贵阶层也许能尽情取用清洁的水,而贫穷的公共社区就无缘消受了。在中国,围绕着可呼吸的空气已经形成了一个阶级体系。充足的用水会成为又一个权贵的身份象征吗?
农业不会将自己在权力金字塔尖的地位拱手让出。农民们说,让水从山间流向大海是暴殄天物。可能会角逐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的前惠普公司(Hewlett-Packard)高管卡莉·菲奥里纳(Carly Fiorina)声称,旱灾是“一场人为”灾难。她将此归罪于阻挠大型水坝工程的环保人士。
“自由派会用他人的生命和生活作祭品,供奉自己的意识形态,加州就是一个经典案例,”她在几周前参加格伦·贝克(Glenn Beck)的电台节目时说。她说的那些精英人士,当然就包括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了,他在1973年作为州长签署了一份法案,旨在让北加州的鳗河免遭水坝建设者的侵扰。
“在这次旱灾中,环境已然遭受重创,”加州公共政策研究所(Public Policy Institute of California)的水政策中心(Water Policy Center)主任艾伦·哈纳克(Ellen Hanak)说。“我的感觉是,加州人对强劲的农业经济和健康的环境都是非常支持的。”
新建大型水库工程——回到混凝土帝国——同样受到质疑。没有政府的津贴,成本将是最大的障碍。农民当然不会自掏腰包出资亿万美元,这些钱现在是由联邦纳税人支付的。那么,“新的”水源从哪里来呢?在地下,地下井被前所未有地深挖,地下砂石含水层变得干旱,地面沉降速度可观。在头顶上,天空同样不可依靠。
将海水脱盐以便饮用是另一个选择。圣地亚哥北部的卡尔斯巴德就正在建造一个大型的海水脱盐工厂。澳大利亚在21世纪初的大干旱时期也走过这条路。但此类工厂已被证实造价过高,他们其中的4个已经封存。花费数十亿元却没有造出一滴纯净水。
加州依然拥有取之不竭的创造力。3年前米特·罗姆尼(Mitt Romney)将这个州比作破产的希腊。保守派的专家大老对它大加嘲弄和鄙夷。如今的加州已经实现预算盈余,去年的就业增长全国领先——远超德克萨斯。
也许这场旱灾的确是对多年来建造绿洲文明所欠债务的一次清算。但它是可以解决的。“黄金之州”是一个发明,这里的生活是与此相称的。如果干旱继续下去,加州将比以往更加依赖一直在支撑它的东西——想象力。这东西是不嫌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