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亲历加国巨型百货公司大裁员

在现代社会里，即使是衣食不愁的富豪也谋求职位头衔，就算是远离城市喧嚣的孤岛土著也免不了偶尔充当导游。不论你是谁，不管你身在何处，地位怎样，总免不了要找份工作，养家糊口。那么，所有在职场里拼搏的人最怕听到的咒语是什么？

答案很简单——裁员！Fish从17岁第一份暑期临时工干起，从国内到海外，到现在也有了不少年的工作经历，其中也不乏被人炒鱿鱼的体验。不过，在北美大公司里面打工，亲眼看见足以登上报纸的大规模裁员，目击人情淡薄的现代物质社会，自问这还是平生第一回。既然有幸身处现场，恰逢其会，不可不在此花费些时间精力，详细记录下来，以志纪念。

这次突然发生的大规模裁员事件发生于加拿大魁北克省蒙特利尔市当地时间2014年1月15日星期三，Fish当时正好是事发公司蒙特利尔市电话客服中心的基层职员。

那天上午，从上班签到，开始干活，一切按部就班，和平时毫无区别。虽然每天都是上8小时班(每天30分钟休息时间是不付薪水的，实际上每天上班7.5小时)，每天工作起始时间并不一样，由电脑排班，基本上要求能在早上8:00和晚上9:00之间的任何一段时间里连续出勤8小时。那天我的班次排在早上11:00到晚上7:00之间，对于加拿大寒冷的冬季来讲，是比较好的幸运班次。我们这个部门是个咨询中转站，专门负责接听公司加拿大全国1400多个合伙人柜台(不是分店，是签约经营的代理分柜)的电话，给予咨询。能够解决的问题就在我们这一级解决，如果无法处理或者权限不够，则按情况或把电话转到安大略省贝尔维尔市的上级部门，或者转到蒙特利尔本地的客服部门处理。大约下午一点多钟，我们和客服部门的通讯突然中断，电话里播放系统出现故障的留言。这个时候，我注意到很多人离开了自己的位置，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议论。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普通的机械故障，正想向部门主管报告，却发现我们部门的领导不知何时不见了。不仅如此，其他部门的主管也全都不见踪影，剩下一些资历地位比普通职员高，但又比部门主管低一级的督导(那单词按意思直译应该是教练，Fish认为还是翻译为督导比较贴切，其实有点像监工。)开始还想维持一下秩序，但很快他们自己也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加入到议论的人群里面。

公司礼堂，摄于2012年圣诞晚会筹备期间。如今参加过晚会的员工大部分已经被辞退了。

公司地下一层的巨型货场，电动铲车可以在内部行驶，有专用通道连接卡车调场。

事后才知道，所有的部门主管都在下午1点多接到紧急电话通知，集中到楼上会议厅开会。等到2:40左右，我们的部门主管总算开完会回来了。她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张打印出来的通知书，让我们暂停接听来电，把电话调到“会议”状态。主管干巴巴地把通知念了一遍，基本大意是说公司高层决定裁员，并在9个月之内关闭在加拿大全国各地的所有三处电话客服中心。我们的部门主管除了用我们部门并未波及来安抚我们继续工作以外，也讲不出其它什么话来。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大部分人一时间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尽管我们部门的电话通讯并没有中断，很多人还是把电话一直留在“会议”状态，讨论的人群继续扩大。虽然议论声不断，随着通讯的恢复，不少人渐渐开始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了。接下来，我们看到其它部门的一些人被叫去人事部门，领取一个A4纸规格大小的文件袋，里面放着属于他或她个人的人事记录文件 — 这意味着他或她已经被公司宣布辞退了。一时间，主要的通道和走廊上都可以看见被突然辞退的员工手拿纸袋，毫无目的地走动着。我被排在下午3:15休息，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就看到几位老员工拿着纸袋，一脸迷茫困惑，显得手足无措。食堂里负责收银的姑娘告诉我，有的被裁员工情绪激动，甚至在食堂里哭了起来。这个场面我是没有亲眼看见，但可以相信所言不虚。

位于楼上二层的办公区，当年我应聘面试的地方，结构巨大复杂好似迷宫。

饭后我回到原来的岗位，发现公司的保安出现在客服中心，但是没有对拒绝回去工作的人进行干涉，也没有出现情绪失控者被保安带走的情况。在短暂的混乱之后，大多数被裁员工直接离开了公司。也有一些人选择先去和自己的同事告别，然后再离开。我们部门主管已经在这家公司干了17年，人缘不错，其他部门不断有人来和她告别。因为主管的丈夫是意大利人，所以她会说意大利语，这边意大利裔的员工多半和她很熟悉。隔壁部门(我记得这个部门已于2013年12月9日关闭了。)的一个女主管走来显得很轻松地和她讲了一阵子意大利语。要不是她手上拿着那个要命的大纸袋，还真看不出来她已经被辞退了。她接下来改用法语和我们道别，我们这才知道她的工龄和我们主管一样长。她表示自己事先已经听说要裁员，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轻松面对这一事件的，另一个本地出身讲法语的客服部女主管就是红着眼圈来道别的。她20岁左右进入公司，已经连续服务了32年!主管免不了和她拥抱一下，说些安慰的话。客服部是这个中心最大的部门，配有多名主管，也不知道这次裁员之后还剩下几个?这种场面不仅在我们部门，也在其它的部门不断地上演着，一时间，整个电话客服中心充满了凄凉悲壮的气氛。后来听同事听说，1月15日这一天蒙特利尔电话客服中心被立即辞退的大约60人。他们当中大多数是资深雇员，包括负责整个蒙特利尔地区客服的一名副总经理在内。

位于一楼主通道边的食堂，因为被裁员风波影响所及，光顾的员工将会日渐减少。

Fish在这里引用的新闻法语原文于2014年1月16日刊登在蒙特利尔市当地主要报纸的第二版显着位置。特在此翻译全文如下：

加拿大某巨型百货公司昨日宣布在全国范围内裁撤约1600名员工。其中771人为蒙特利尔市员工。至发稿时为止，已经证实(全国)有283人已经被辞退，理由是精简公司结构。公司表示将在9个月之内逐步关闭其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市(魁北克省)、多伦多市以及贝尔维尔市(安大略省)全部三处电话客服中心。估计这一决定将导致另外1345名员工失去工作。公司总经理杜格·坎贝尔(Doug Campbell)指出，上述决定旨在保证公司的生存能力。在未来三年当中，公司预计会面临剧烈的市场竞争。为了消减开支，该公司在此之前也曾经在全国各地关闭多家分店并辞退其员工。

这是一份典型的美式新闻稿件，平板直述，主题明确，数字清晰，毫无感情。属于拼凑版面，看了就忘的故事。而对于身处这次裁员风波当中的人来说却是刻骨铭心的人生大事。

16日这一天，我们部门依旧没有人被裁，照常上班。让我大吃一惊的倒是一名平时一直表现良好、沉稳能干的男同事表现激动，一直找理由拒绝接听电话。他在裁员事发当天正好休假，16日上班又赶上我们部门主管休假，因此觉得非常彷徨苦恼。这种平时沉默寡言，埋头干活的同事一旦发起飙来还真是吓人。先是我们部门主管打电话过来对他进行安抚(这个电话正好是我那天上班后接听的第一个电话，所以印象很深。)，等到晚上下班后，我自己也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私人电话，确定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根据几个同事讨论估计，1月16日这天蒙特利尔电话客服中心大约有80人收到了辞退信。不过被立即辞退的人不多，大多数是被通知他或她的工作合同将会在2014年的某个月份被终止。最早的是3月，最迟的是11月。整个公司上下人心惶惶，人们见面打招呼的时候，会半开玩笑地问对方：“你收到(辞退)信了吗?”

公司地下男盥洗室的洗手水池，配置干粉和液体两种肥皂喷盒，注意只有一个龙头用的是温水。

接下来，1月17日这一天正好轮到我休假。这个假期可过得并不舒坦：一大早就有朋友打电话过来慰问，表示我们公司的事已经上了电视;我自己则忙着整理和老同事的联络方式。如果他们正常上班的话，手机应该处于关机状态，所以我决定先给几个熟悉的同事发电子邮件，探听他们的情况。结果除了我们部门的同事之外，客服部和售后服务部的同事都有收到辞退信的，合同结束时间是6到9月不等。唯一暂时未受影响的除了我们部门之外，还有礼品订购部门。不过我后来了解到，我在这个部门认识的唯一一个同事正好是个督导。除了他自己没有收到信以外，他手下的普通员工多数还是收到了辞退信，合同终止时间大多定在6月。这一天我尽量避免看报纸上网查新闻，权当掩耳盗铃，自我安慰吧。

到了1月18号星期六，我本以为裁员高潮已过，终于可以把心情平复下来，投入日常工作了，却不料偏偏让我又瞧见了触目惊心的一幕。加拿大这里不实行加班制，而是调休制，电脑让我星期五休假，星期六再轮到我上班。周末上班的人本来就比平时要少，加上辞退了很多人，整个电话客服中心显得空荡荡的。因为周末电话较少，气氛压抑的怕人。我干脆和那个曾经情绪激动，现在情绪消沉的男同事聊起天来。不经意间，我抬眼看见某位女部门主管手捧着一个纸箱，贴着墙根走来。隔壁客服部有个男督导走过去，那意思是想问问是否需要帮忙。那个女主管轻声叫了那个男督导的名字，从纸箱子里摸出一个大纸袋递了过去!那个男督导先是一怔，最后还是伸手把纸袋接了过去，一言不发地扭头走开了。这种场面我还真是头一回碰见，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男同事看我突然不说话愣在那里，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刚才又看见某人被辞掉了，这下可好，我们连聊天的兴趣也没有了。很明显，这场恐怖的大裁员依旧没有结束，仍然在默默进行着!接下来的日子里，老同事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渐渐消失，很多人根本不会等到合同终止的那个月，早就提前退休或者另谋高就去了。

公司一楼的电话客服中心，可供400余人用时接电话。

电话客服中心一角，呈开放式分隔结构。

以上便是Fish亲身经历的加拿大某公司大规模裁员事件经过。因为Fish依旧在这家公司上班，暂时不便透露公司名称和个别细节。但是该公司在加拿大的知名度很高，电视和报纸也对此事进行了连续跟踪报道。各位朋友只要稍微在网上查一下就可以搞出头绪来，这里我只限于公布自己在公司内部的所见所闻罢了。到Fish于1月23日发布本文为止，我们部门的人还没有接到一封辞退信。但是三月份合同到期的三个新员工已经被通知他们的合同将不再被续签。大家虽然还在上班，但是却一点干劲也提不上来。我们部门全额编制应该是20个人，但是实际上人数最多的时候也只有16人(包含1名主管和1名督导)。而整个电话客服中心是设定为可以有400多人同时联线接听电话的。从逻辑上来讲，如果其他人都被辞退了，我们这点人根本不可能继续占用这么大的工作场地。如果电话客服中心按计划关闭了，我们是搬到别处办公还是被顺势辞退?没有别的部门配合，我们部门单打独斗又有什么意义?这真可谓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家的心里直打鼓，工作时免不了答非所问，错误百出。别人我不知道，就Fish个人来讲，被辞退与否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公司如此突然地采取裁员行动，大大影响了我的工作积极性。抱着“或迟或早，饭碗不保”的心态，我开始整理自己的个人资料，上网查找求职信息，随时准备离开，一切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