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硅谷的Google总部
选一个晴朗的日子,从旧金山的克里斯场公园仰望天空,你碰巧会看到一些科技企业家正在进行风筝冲浪。风筝冲浪这项混合运动已经成为旧金山湾区的创业人群的新消遣。在高压索具和无法预测的狂风托升中,玩家怀着冒险的欣悦心情飞向空中,然后溅落回冰凉的海浪。有些人能平稳降落,有些则不能。这项运动需要技巧、性能良好的装备和来之不易的经验,机遇和雄心壮志也起了一定作用。即使最有经验的玩家也无法控制风云变幻。
在城市的岸上,人生的起落也相倚相伏。在旧金山,硅谷和海岸之间的狭长地带十年来占据着全球科技产业的中心位置。这里的大公司发展到了不可想象的高度,成为美国资本主义最激动人心的象征。即使是这里的小角色都可以大赚一笔。硅谷重塑了人类的生活和语言,创造了Google、Facebook、Uber等新词汇,重新定义了tweet(鸟鸣)、message(消息)、like(喜欢)等旧词汇。
每年都有新想法从脑洞大开变成一桩大事业。创业如此司空见惯,在旧金山的Mission区,你可以买到写有“祝你首轮成功”的贺卡。Uber,一家只有六年历史的出租车叫车公司,就达到了411亿美元的价值;Airbnb,一家从事旅行房屋短租业务的公司,虽成立时间只有7年,价值已经高达266亿美元。每周都有商人从遥远的地方前来参观,汲取创新中心的经验。这块土地弥漫着奇迹就在脚下的感觉。“生活在充满着活跃与大胆想法的今日旧金山,让人感觉就像是生活在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Sander Daniels如是说。这位Thumbtack公司的创始人还稚气未脱,其App专门为熟练工人匹配那些适合他们的活。
去年,约20%美国商学院的毕业生选择去科技公司,这是2000年以来的最高比例。就像过去的淘金热,新人流入让老员工和新人都开始发牢骚。从旧金山的市区到帕洛阿尔托(硅谷所在地)的每一间咖啡馆,你都可以听到人们抱怨让人泪流满面的房价和难以忍受的交通状况。
同时,你也会听到诸如此类的担忧:造成上述困扰的经济繁荣能否持续。纳斯达克指数不断突破历史高点。投资者哄抬新生事物,将那些最受欢迎、发展最迅速的创业者推成亿万富翁。金钱已经扭曲了企业家的事业心。
当Facebook斥资10亿美元收购Instagram时,Instagram还是一个只有13名员工、没有任何收益的照片分享网站,三年前许多观察者认为这笔钱过于慷慨。Kevin Systrom,Instagram年仅31岁的创始人,凭借这次创业成功成为新闻人物。而去年Facebook又用惊人的220亿美元收购WhatsApp,这是一家销售额仅有1000万美元的信息公司。现在人们则说Systrom先生卖得太早了!
贪婪、肆意挥霍、小公司估值过高——这些现象酷似世纪之交时造成美国经济停滞的互联网经济泡沫破灭的前兆。但历史并非机械重复,因为事情的根本发生了变化。现在科技公司卖出的是已经生产利润的服务和产品,而非仅仅有可能生产利润的服务和产品。投资的人群也比过去小很多。风险由更少的人承担。
新型英雄
当然,凡事有利必有弊。如果风险由少数人承担,利润也被少数人分享。硅谷许多最有前景的公司,其投资机会掌控在关系密切、富有的业内小圈子中。这不仅排除了普通投资者,它还使得企业规避了上市公司那样严格的监管。对不完善的想法听之任之,反而加大了策略错误的可能。
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灭时那挥之不去的恐惧感,很大程度上源于泡沫破灭的巨大规模。2000年之前三年,纳斯达克指数涨了三倍,数以百万计的美国人通过网上交易账户买入互联网公司的股票。如Garden.com这样的公司——园丁们会在这个网站上购买设备,交流经验——在上市之前既没有成熟的商业模式,也没有现金储备。2000年初,几家电信公司宣告破产,造成大厦将倾的颓势。3月至12月间,纳斯达克指数下跌,股市蒸发四万亿美元。硅谷哀鸿遍野;许多公司纷纷破产。技术交易陷入停滞状态,随后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核冬天”。
不过,仅看繁荣和泡沫破裂的规模,还是和现在的状况有明显差异。一方面,今天的成功有着更广泛的基础。2000年,全球拥有4亿互联网用户;2015年底,这一数字将达到32亿。相比15年前,互联网以更多的方式进入人们的生活。“科技不再是垂直性的行业,和过去四十年来人们的理解大不一样。科技现在是一种横向的、促进整个经济的力量。” John Battelle说。他是新闻记者兼企业家,曾创办过《行业标准》,那家报道过互联网热潮的杂志后来在2001年倒闭。
智能手机提供了一些之前不可能存在的、全球性的商业机遇。Uber这类叫车服务,没有智能手机就不能运营。人们很容易将这样的机会转化为企业的雏形。云计算能让企业在无资本投入的情况下扩展数据处理和存储的能力,保持成本的低廉。开放源码的软件同样如此。企业能够利用免费的社交媒体进行营销。
这些优势在旧金山之外同样有效;其他地方也能见到蓬勃发展的科技图景,但哪里都比不上旧金山结合了智力、经验以及金钱的独特法门。当初湾区高科技公司的总值不过10亿美元出头,现在这个数字刚刚超过3万亿美元,十年来取得了健康发展。
如今看来,大多数上市的科技企业还是无利可图,就像1999年时那样,遵从更加现实的商业模式。大多数企业的亏损是因为处心积虑追求扩张,而非没有其他替代选择。根据佛罗里达大学研究股市的Jay Ritter教授的调查,2014年时,首次IPO发行的美国科技公司平均成立11年,销售额达9100万美元。相形之下,1999年时,上市公司平均年龄只有4年,收入仅1700万美元。
根据Ritter的研究,很多公众投资者在90年代辞去工作,投入股市,今天他们已不再像那时般狂热。1999年至2000年两年间,有632只科技股上市,29%的公司在上市第一天市值翻倍。然而2014年仅有53个科技公司上市,其中只有2只股票爆发。在2000年第一季度,纳斯达克的平均市盈率几近170。今天湾区价值十几亿的科技公司的市盈率仅是适度的21。
但是,这种相对清醒的情况掩盖了两种走向过分的趋势:大公司的较大股份被私人持有;投资者给予他们的现金支配了企业的类型。这两种态势将对创业公司、上市公司和旧金山市产生深远影响。
其兴也勃
创办一家科技公司从未如此简单。不仅成本低,还有更多的“天使”投资人愿意为创始人的想法实施掏腰包。下一个阶段才需要勇气和雄厚的财力。大多数企业家和风险投资者认同这一观点:科技市场奉行“赢者通吃”的准则。像Uber这样的企业,通过“网络效应”壮大;它的存在感越强,同它做生意的司机和乘客就越多,它的竞争对手就越弱势。因此,创办越早的公司,回报越大。“一等奖是一辆凯迪拉克Eldorado,二等奖是一套牛排刀,三等奖就是你被解雇了。” Stewart Butterfield如此解释。他是Slack的老板,这是一家刚成立两年,价值已达28亿的软件公司。如此的信念产生了积极的反馈回路。更多的注资导致更高的估值,吸引公众更多的兴趣,从而能更容易地吸引和留住员工,超越竞争对手,然后引入更多的资金。
投资者在争取客户上愿意花大价钱,吓阻竞争对手,从而形成“自然垄断”。Benchmark公司的风险资本家Bill Gurley将这称作“伟大的实验”。“向每一家公司都投入上亿资金,让它们发展到如此大规模,并且告诉别人,我们不关心这些公司是否盈利——这是以前没有过的先例。”这是一个每个人都必须参与的实验。“如果你的竞争对手投入巨量资金并且毫不介意这种投入,那你只能采取和他们相同的战略。” Gurley说。
创业公司发展的速度从未如此之快,可许多企业还将长时间由私人资本掌控。过去价值超过10亿美元的创业公司简直是凤毛麟角,但今天美国的科技行业中诞生了73家这样的“独角兽”,总价值达到2730亿美元。这73家企业占全球“独角兽”的61%——这一数据来自CB观察对私人资本市场的追踪调查。
许多企业家将人生看成一家上市公司,也有它的季度考核和维权股东,公司犹如每年一度在内华达沙漠“火人节”上被众人聚焦的巨型雕像:是的,你可以迅速建成一个最大的东西,但其中的甘苦难与外人道。股市的助力招徕资本,是从未有过的容易。面对低利率,投资者正在争先恐后发掘任何可以投资的领域。像Fidelity 和T. Rowe Price这样的共同基金公司在第二阶段积极投资“独角兽”,对冲基金、主权财富基金,以及大公司同样如此。
不按牌理
公司等待上市已成常态,投资的吸引力提早发酵。一位谷歌、亚马逊和微软的早期投资者无疑获利良多,这些老牌大公司绝大部分的价值飙升是在上市之后,这也让之后的投资者有机会大赚一笔。而风险投资公司Andreessen Horowit指出,相比之下,LinkedIn这个专业互联网网站,公司价值的40%是在2011年上市前创造的;而twitter公司的全部价值也是在上市前创造的。
Mark Mahaney,是供职于加拿大投资银行RBC Capital的一名分析师,他认为,正是Facebook改变了投资者思考高股价的方式。Facebook创办于2004年,由私人持有长达8年之久。2007年,微软斥资2.4亿美元注资这个社交媒体公司,将其估值为150亿美元。一些观察者批评称:听到这个价格都要流鼻血。今天,Facebook的市值已达2760亿美元,回头看来,他们最遗憾的就是没有亲自患上那场“鼻子不适”。
缺少其他投资机会,担心错失良机,这种人人感同身受的心理,已经有了一个缩写词汇来描述,FOMO(害怕错过,the fear of missing out)——这种心理将独角兽企业的估值推高到远非企业的财务表现能够衡量的水平。例如Pinterest,一个让用户分享他们想购买物品的照片网站,营收甚微但估值却达110亿美元。“我们管这叫私人市场估值,它不是一个真实市场,不过是一群推高股价的乐天派。”一位银行家表示。
一位愤世嫉俗的风险投资人认为许多估值纯粹是“眯眼测试”;你眯上眼睛,在一片朦胧中,仿佛看到了一家高股价的公司,然后你说服自己,这就是一家高股价的公司,你应该用相应的高股价公司标准来确定它的价位。
例如,我们眯眼测试下Snapchat,这是一家总部设在洛杉矶的消息服务公司,它拥有1亿多包月用户,但没有成熟的盈利模式,这点和WhatsApp公司有点像——去年WhatsApp被Facebook收购,并从中获得暴利。如此,我们就能解释Snapchat 160亿美元估值的由来,即便两家公司的产品十分不同。
烈火烹油
高估值显然为投资者带来风险。随着高科技企业进入新的市场,他们将面对许多监管层面的不确定性。例如,Uber同全球许多监管者冲突不断,不得已冒着风险聘请部分专车司机为员工而不是自由职业者,这或许会损害它精简的商业模式。Homejoy,是一家由风险投资者支持、提供家政清洁服务的公司,它已宣布将在7月底关闭,因为公司无法解决它的清洁工该归为员工还是合同工的诉讼问题。
高估值还会损害“独角兽”自身的利益,尽管这点目前还不明显。当一个年轻的企业家急切渴望跻身“十亿美金俱乐部”,他往往会接受泡沫化估值,从而增加了后续再融资或上市融资的下行风险。一旦走到看重声誉的地步,这种行为无疑成为了声誉杀手。1999年,主流媒体刚刚在硅谷落户,现在有关硅谷的新闻报道铺天盖地。“今天的企业家就像好莱坞明星那样行事。”风险投资公司凯鹏华盈(Kleiner, Perkins, Caufield & Byers)的Randy Komisar说,“摄像机前有太多的炫耀和表演。”
一些“独角兽”已经发展壮大到陷入“估值陷阱”的阶段,它们既无法出售给Facebook、 Google 或Apple,也无法如它们所谓的估值那样成功地在股市流通。全线高估值也使得独角兽很难降低它们的定位,或者缓解它们不计代价兼并对手的竞争压力。至少一项同类业务在独角兽们酝酿合并时下降,因为在谈判期间他们的估值会上升。
对年轻公司的热情投资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人才抬价。对熟练劳动力的竞争“是我前所未见的激烈,” Jim Breyer,一位出色的风险投资人说道。根据Glassdoor的数据——一个专门提供雇主评估和招工信息的数据库,现在旧金山的软件工程师平均能赚15万美元。HBO的系列喜剧《硅谷》中,虚构的创业公司Pied Piper渴求一名优秀工程师,公司甚至愿意向声称自己是机械人的求职者提供工作,但依然遭到拒绝,因为求职者有无数雇主可供选择。这种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夸张,使得该剧在旧金山技术人员中大受欢迎,可媲美《欲望都市》受纽约妇女追捧的程度。
招聘时一个特殊的争论焦点就是普通股,这种股通常是创业公司给新进员工的福利。它的价值由第三方公司评估,因其股价较低而较吸引人,能最大化员工利益,这使得一些公司试图确保评估结果符合期望的价位。上市公司可不能这样操作。雇员也变得更为明智,他们清楚为未上市的初创公司工作是套利。“华尔街曾经是唯一一个不创造价值却能获取利润的地方。”一家上市科技公司的老总说,“现在这种情况随时有可能在硅谷发生。”
科技行业某些方面也出现了类似华尔街的情况。雄心勃勃的年轻人以前都向往银行,现在都向科技领域进军。“待遇丰厚,时间也不坏,经济大方向是科技行业。” Entelo公司——一家协助企业招聘的软件公司的Jon Bischke这样说。这种诱惑并不仅面向刚毕业的社会新人:在某些圈子里,Uber被称为“西部高盛”,因为它的团队都是前银行家。在各项法规仍在限制华尔街收紧钱袋、削减巨额红利之际,硅谷仍能提供可观的返还福利。如谷歌最近就确定聘请摩根士丹利的Ruth Porat为首席财政官。Anthony Noto,高盛的前高管,Twitter的首席财政官,去年的薪酬超过了7000万美元。
背水一战
金融危机爆发以来,针对贫富差距过大的抗议还没有达到“占领华尔街”的规模,但不满的情绪正在旧金山酝酿。90年代抗议活动的范围大部分是在城市南部的Palo Alto, Mountain View 和硅谷,这是大部分上市公司的总部所在地。今天的创业公司越来越靠近市区,Uber, Dropbox, Pinterest 和Airbnb的总部都设在那里。在较远南部工作的年轻好动的“程序员兄弟”们更喜欢居住在城市,每天乘坐公司的豪华大巴来一次“工作旅游”。由此酿造房价飙升。像Soma 和 Mission区过去的房价还能被人们承受,可如今的房价却在那些渴求家的工程师和企业家的推动下超出了限度。
对办公室的需求和住房市场一样火热,风投公司一度十分快乐,他们在Palo Alto的沙山路占据了一个位置,和斯坦福大学校园在一边。现在风投公司也纷纷在旧金山市设立了办事处,这样会离居住在城里的企业家近点,他们都觉得硅谷距离太远又无聊。租金上涨速度太快,整个旧金山每平方英尺的价格自2010年来上涨幅度超过了30%。一些亏损的企业多亏了办公室房产的增值来弥补损失。因为互联网经济泡沫,创业公司签订了远大于他们实际需求的房屋租赁合同,导致他们株守今天的高价房产而不是着眼明天的上升空间。“那些认为现今房地产市场萧条的人应该等待更多总部位于旧金山的公司上市。”AngelList的Naval Ravikant说,这是一家帮助创业公司融资的网站。
当然,世无久晴,终有大雾,旧金山的高科技经济在某一时间将放缓。利率上升将浇灭投资者对科技股的热情,因为他们可以在其他领域获得更高的收益。少数知名的“独角兽”可能会崩溃,这会让其他初创公司筹集资金的前途黯淡。行业内的一系列经济下行情况能吓退投资者。
但这次调整不会像2000年那样范围大、打击深、速度快。事实是,高科技大公司属于私人,这给了他们更多时间去适应市场调整,而不是像过去的科技公司那样背水一战。投资者可以慢慢收回投资,就像私人股本公司在2008年金融危机中的作为那样。许多公司在互联网泡沫中目睹了他们公司跌到一文不值的地步。这次也有许多公司的价值被高估,但几乎没有一家公司毫无价值。
不必疑虑
许多“独角兽”公司有着业绩很好的基本业务,如果市场不利于他们还是能够支撑下去的。实际上,以防万一,一些公司正在募集足够的资金。“我已问询过董事会,什么是过冬的最好方式。”Slack软件公司的Butterfield先生说,“最好的答案是现金。你不能靠商誉救急,”他的公司“在银行有数亿美元的存款”,接近收支平衡。其他的独角兽公司也有足以托底的资金。比如Palantir这家专做数据分析的公司,去年年底就有10亿美元现金可用。
繁荣和萧条交替上演,是硅谷历史的一部分,加州更是如此。但硅谷对消费者和资本主义的未来的影响尤其引人注目。硅谷已成为并购交易和追求财富的中枢,天马行空的创意和想法疯狂驰行的国度,未来也会如此。定居于硅谷的极客和梦想家,需要在顺境与逆境中来去自如,有些人会尝试攀爬人生的更高点,也有人会泥牛入海,另一些人会被狂风改变方向。但许多人会安全靠岸,只有暂时返航,才能再次寻求刺激、挑战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