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后,随着逐渐对这个国家的了解,接触的移民群体也逐渐多了起来。我发现几乎每个一代移民家长都会有一丝隐隐的担忧,孩子是在健康快乐的成长,但同时却离我们越来越“远”了。这种担忧背后,更是隐藏着孩子未来成年后的身份认同问题。移民对孩子来说,真的是好的吗?
我们大陆一代移民在家中必然是使用中文沟通,孩子的第一声爸爸妈妈也都是用中文叫出的。不管是在家讲故事,还是孩子犯了错误训斥教育,我们不用思考就可以用中文脱口而出。就跟在国内长大的孩子一样,看着孩子一天天的逐渐学会词、句、甚至唐诗成语,我们甚至会幻想孩子未来的场景:“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然后,孩子开始上幼儿园后,形势发生了急转直下的逆转。孩子的母语开始慢慢变成英语。我移民后才意识到,原来母语并不是一个人说的第一种语言,而是受制于生活环境,他使用最多的语言。
英语比汉语简单太多了,词汇量少,语法简单,逻辑性强……在美感和深度上虽然比汉语差了好多,但特别适合简单直接的表达。每每听到幼儿园老师的英文,我都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如此简单的单词就可以表达这个意思,孩子们接受起来又怎能不快。老师说的是英文,同学说的是英文,在学校看的书是英文,借回来的书还是英文,而所有的这些场景和词汇远远超过家庭中的语言范围。慢慢的你会发现,孩子的英语能力呈几何倍数的在提高,他能跟准确的理解和说出一个连你都觉得生僻的单词。这要是在国内,你肯定会为这种变化而欢欣不已,但现在,惊异中还带着些许惊悚。
加拿大的大陆移民从2000年前后开始爆发,我身边圈子中所接触的人中也多是在千禧年之后来到的加拿大。而在这些移民家庭中的孩子们,只要从小学就开始在这边生活,他们的母语已经或者正在变成英语。孩子们最晚从一二年级开始,即使华人孩子之间的交流也全部变成英文。很多家庭曾经试图纠正,不许华人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说英文。但这种限制往往无效,因为孩子们聊的游戏、动画、故事、体育、八卦都是来源于英文世界,你要让他们把Spider man生生叫成蜘蛛侠,或者把Paw Patrol 叫成汪汪队,太难了……
孩子们在开启阅读世界后,这个情况变得更加严重。文字是语言的高级延伸,而英文的阅读世界又是如此的浩如烟海。我们原来总是为孩子们的儿童读物发愁,现在却发现好书看不尽借不完……学校图书馆每周强制孩子们借书回家,社区图书馆的儿童读物往往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最好位置,连大人进去都感到莫名的兴奋。多媒体阅读的应用更是好到令人发指,Kids a-z,IXL等阅读学习软件是每个孩子的必备,从小到大数千本多媒体读物几乎覆盖了所有知识领域。在这个社会长大的孩子,很少有不喜欢阅读的。
孩子们逐渐长大,他们的兴趣也逐渐变得广泛而深入,而社交、友谊与爱情的魅力更是开始显现。英语作为这一切社会行为的载体,对于他们更加的自然和难以察觉了。
反观中文呢,还是跟小时一样,仅仅限于家长里短,吃饭睡觉,管教训斥。甚至,家庭的中文氛围在不断的退化,因为他们不再缠着爸爸妈妈讲故事了,他们也很少央求父母买玩具了,他们正经历慢慢脱离家庭,走到社会的阶段。
家庭沟通上的问题还只是表象,语言所带来的另外一个问题是机会的缺失。即使遇到诸多问题,但没有人可以否认中国的崛起速度。不管经历怎样的调整,未来全世界最激动人心的机遇一定是来自于中国。海外发展的再好的华人,其背后也总是脱离不了民族崛起给个人带来的红利。
我们并不是让孩子一定要回国发展,但明明知道民族不断强盛,如果不能利用好华人身份的优势,岂不是大大的可惜。语言是文化的最重要载体,又是最突出的表现形式,如果连中文都不会,又怎么接受中国文化,进而去收益于中国的发展呢?
语言所带来的问题还远不止如此,最要命的是民族认同感的缺失。民族感这个东西很神奇,高晓松曾经说,只有出了国的人才能真正感受什么是爱国。记得他在当年的晓说中说起2008年北京奥运会火炬传递,当火炬抵达洛杉矶时,一边是十万华人的保护圣火的队伍,一边是同样数量庞大的抵制圣火的队伍。听到这个场景时,身在国内的我虽然也会心潮澎湃热泪盈眶,但心底里更多的还是猎奇,并不能完全感受那些海外华人的心情。现在出过国才知道,那种民族的感受就像是我可以天天骂自己的母校大学,但决不能容忍别人说自己母校一丝不好。而这种民族的认同感,在我们的后代身上还会保留吗?
我是《虎妈战歌》作者蔡美儿的重视拥趸。诚然,到现在还有很多关于蔡美儿教育方式的讨论,但以结果导向和务实的观点,只需看看她们家的教育成果就好了。蔡美儿的父亲毕业于麻省理工,是UC伯克利的教授。而他的三个女儿,大女儿蔡美儿毕业于哈佛法学院,现在是耶鲁的终身教授;二女儿毕业于耶鲁法学院;三女儿也同样毕业于哈佛,并且一直读到了博士;而《虎妈战歌》中的两个小主人公,蔡美儿的两个女儿则双双被哈佛大学录取,现在即将毕业走上社会。
说到虎妈就把话题扯远了,我们再回到蔡美儿的身世。她的祖辈在1920年代从中国福建移民到菲律宾,据现在已经过去了100年。按理说一个后来移民美国的几代南洋华侨,身上的中国烙印应该很淡了,至少蔡美儿已经讲不出中文。但在蔡美儿教育下一代时,她却在刻意的回归中国文化。她虽然中文不好,但一再坚持让两个女儿补习中文,她标榜自己是一位中国妈妈,并且用中国的教育方式在影响下一代。或许这其中有着商业运作或者市场营销的因素,但我们不难发现,受过顶级教育、身处人生巅峰的蔡美儿是在寻找她血液中的中国文化,她在寻找和回归她的民族认同感。她虽然同样曾经叛逆,虽然同样排斥这个身份,但历史其实是在重演,她的父亲,她父亲的父亲也是同样的教育方式,血液里的中国基因一直在传承。
马友友是世界上最知名的大提琴家,没有之一。他出生在法国,是法国华侨,年幼时跟随父亲来到美国。据大王与马友友的同台经历回忆,他几乎一句中文都不会讲。但就是这样一个完全凭着自己实力跻身于世界殿堂的美国音乐家,他中年后最满意的作品却是浓郁东方色彩的《丝绸之路》,而这也成为享誉全球的代表作品。
再举一个反例,还是用之前提过的《无声告白》中的主人公。一个中国移民穷极毕生的努力,希望融入美国主流社会,但玻璃天花板让他却始终得不到晋升;家庭中孩子找不到人生的意义,自杀的自杀出走的出走;而与他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美国妻子,到头来却一直对他心怀鄙视。这虽然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但却极深刻的展现了一个极端案例,一个在民族认同上缺失的悲剧人物。
就拿就最表层的中文来说,想要在异国的环境中让孩子学到国内中学的语文水平都是极难。华人家庭没有不想让孩子考名校的,想要读名校就要有几乎满分的GPA和SAT成绩,要有世界级奖项加持的文体特长,更要有卓越的社会活动领导经验。这其中的每一项都够一个家庭耗尽心力,又有谁能够坚持不懈的让孩子学习那“费力不讨好”的中文。
上升到民族认同感的教育,就更不容易。西方社会对国内的妖魔化我们不去评论,就是让孩子看国内的新闻,我们要怎么跟他们解释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观?又要怎么解释年轻人不让座老人扇耳光,或者卡车出事物货物遭哄抢的新闻?更要怎么解释抖音上的尬舞、整容脸或是让人想哭的“搞笑”视频?
从家庭层面,其实更好理解这些孩子的苦衷。“是你们把我带到加拿大,接受这里的教育和价值观,但你们却天天说要隐忍、低调、含蓄、吃苦,跟跟这个社会的做法格格不入;你们的蹩脚英语让我在学校抬不起头;你们所追求的名车、豪宅也一点不会给我带来自豪感;你们逼着我学这学那,但我只想尽早独立挣钱;你们大人谈论中国的事情我完全不感兴趣,而留学生口中的打call、么么哒我更是听不懂……
在北美,其实很少用人用ABC或者CBC的概念,我们被整体社会的认知是Asian。而这个Asian包含了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甚至是菲律宾人和越南人。不可否认,亚洲文化(东亚)是与西方文化最格格不入,最难以融合的文化。上周去温哥华南素里的一家印度餐厅给我很大感触,这家名叫My Shanti的餐厅是非常地道的印度菜,但一进去百分之九十的客人都是金发碧眼的西人,或全家聚餐或同事小酌,门口排队老长。我心中感触,在中餐馆,绝少能跟看到这样的情景。
相比于东亚文化的含蓄和略带耻辱的历史,欧洲族裔反而有强烈的祖先认同。他们会经常掰着指头说,我曾祖母是日尔曼人,我曾祖父是法兰克人,我名字来源是哪国,我家徽是XXX……过个圣帕特里克节,爱尔兰后裔敢把整个城市都涂成绿的。而非洲族裔则有着把黑的说成白的本领,为了自己族裔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什么价值观在民族利益面前都要低头。阿拉伯裔和印度裔因为宗教的关系,往往有着更强的民族特性,在刚刚过去的4月21日,印度锡克教的光明节大游行在大温举行,有50万人参加。比较起来,温哥华每年的中国春节游行,参加的人数是这个数字的五分之一。
当然每个家庭的教育理念不同,我相信对于这篇文章的观点也会有非常多的不用意见。我只想在文章有限的读者群中,提升大家对这个问题的重视,如果能够引发讨论更是极好的。
或许我对移民的认知还远不够深入,或许未来我的观点也会有所转变,而且在孩子的语言和民族认同问题上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到目前为止,我们能做的是把王中王的中文教育,以及不断灌输的民族认同列为头等大事。更重要的是,个人的自信才是民族认同的基础!
王中王最近总问我们一个问题,我到底是加拿大人呢还是中国人呢?我们说,你生活在加拿大,并且未来也会成为一个加拿大人,但你永远是一个中国人。你出生在北京,并且,你的根在中国的东北。他问什么是根?我说根就是一颗大树埋在土里的部分,不断的为大树提供养分,不管大树长得多高多茂盛,它的根永远在那里,越扎越深。
这个周六王中王就要满5岁了,他现在学会了生气耍脾气。今天闹情绪的时候对我说,“爸爸我不理你了!我要走了!我要回国了!”
我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但心头却涌出一股暖流。